十月初九,天降大雪,是为吉瑞。
景姝宫内,宁瑢依揽镜梳妆,身着一席华服凤装,她便是当朝的皇后。
单看背影,可谓是绝色。
可看镜中映着的那张脸,一半**绝艳,另半张却血肉干瘪,布满疮痂,犹如厉鬼。
今天盛装,只为出席她那仇人挫骨扬灰的“好日子”。
簪上最后一支凤钗,宁瑢依缓缓起身,裙摆迤逦。
宫门外,脸上戴着半边面具的年轻帝王早已等候多时,他登基已足半年,却从未踏进景姝宫半步。
宁瑢依早已习惯他与自己的疏离,毕竟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呈上来。”
低沉冷漠的声音自宁瑢依身侧响起,帝王轻抬下颔,目光一瞥。
侍卫立即上前,揭下手中托盘的红绸。
“启禀陛下,逆贼**皆已枭首,特呈尸骨,还请示下。”
话毕,宁瑢依眼神一凛,视线紧盯着那几个红木盒,只见,五个红色木盒依次排开,其上皆刻着一个名字。
是她宁瑢依的至亲,也是她的死仇,或者,两者皆是。
宁诚嗣,她的手指落在这个名字上。
没错,这是大夏朝最顶级的权贵,“四公一候”的安国侯,她敬爱的父亲。
二十几年来,生她,养她,教她成人。却也杀她,毁她,害她生不如死。
宁瑢依忽然笑出声,宛如女王巡视,手指在其余寿盒上一一划过,看着那些往日里**她,嘲笑她,欺辱她的帮凶,此时此刻全都化成了灰。
她们死前,也一定像她从前那样,哭着,跪着,求饶吧。
真的是太好笑了。
宁瑢依哈哈笑着,笑得捂住肚子,跪倒在地,忽然间,笑出泪来。
厉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高兴了。”
“是,我高兴,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宁瑢依喃喃自语道,眼泪却不停地砸进雪地。
“我真的太高兴了。”
宁瑢依擦着眼泪,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沉默。
她看见,一名太监冯公公静静地出现在厉帝的身后,手里也捧着一个托盘,低眉顺目。
稍后,尖细的声音提醒她:“皇后娘娘。”
宁瑢依恍然,才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去处。
“是,我也该走了。”
宁瑢依点点头,从地上缓缓爬起,那么**刻,她又重新捡起了气度仪态,姿态优雅地端起了盛满毒酒的酒杯。
指腹**着温润的玉质,宁瑢依看到一**雪花悠悠飘进清澈的酒液里,下一瞬,无影无踪。
宁瑢依眼前依稀晃过许多时光,是她这一辈子。
“二十余年,空负美貌,有眼无珠,上无双亲护持,下无手足友爱。枉世间一遭,毫无真情,如今貌毁命绝,当真可笑至极。”
“幸而……”宁瑢依转头看向厉帝,眸色莫名:“幸而得陛下相助,替我报此大仇,妾满饮此杯,愿陛下永享盛世太平,万寿无疆。”
说罢,她一仰头喝下毒酒,眼神中最后的软弱褪去,她看向厉帝,目光决绝得令人心尖发颤。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犹如杜鹃泣血.“愿你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酒杯陡然从指尖**,砸进雪里,宁瑢依摔下去,她仰躺着,大品红妆,嘴角不停地漫出鲜血,在雪地里晕开,犹如一朵寒梅盛放。
可是她却是笑着,毒酒**着五脏六腑,心却像是解开了枷锁。是了。她这辈子做不好一个女儿,做不好一个妻子,只做好了一个棋子,如今大仇得报,她还要求什么呢?
她的眼神渐渐迷茫,看着漫天飞雪,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那只纤瘦苍白的手掌,固执地抬起向厉帝伸了过去。
那指尖素得有些触目惊心,慕容厉眼神微动,顿了顿,终究是伸手,轻轻地握了上去,仅有的温暖相触,宁瑢依的眼中闪过一丝解脱,喃喃自语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算是……”总算是做了一回自己吧。
想着,宁瑢依满足着阖上双眼,手指无力地从慕容厉的掌心**,坠进雪里,慕容厉下意识地去追寻,却恍然惊觉。
一旁的老太监打着伞上前。
“陛下,这雪太大了,您身上都是雪,当心风寒。”
慕容厉沉默地收回手,不知为何想到了一句诗--白雪满头作白发,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摁住**,忍了忍,才压下心口那一瞬涩然,低声道:“回宫吧。”
白雪皑皑的深宫,银装素裹,沉重的钟声响彻云霄,一记又一记,传达着大夏朝新皇后薨逝的消息,仿佛要荡开天空中厚重的云层……
*
耳边似乎还依稀听地到沉闷的钟声,但更多的是呼呼风声,胃里就像是有手不停的地抓挠,烧燎着,逼的她不得不清醒。
自己不是死了吗?
宁瑢依睁开眼盯着破旧的屋顶,习惯性去摸脸颊,**不平的触感会让她谨记仇恨,只是这一次却摸到了一手纱布。
她的脸怎么被纱布裹着?
宁瑢依一愣,脑子里忽然劈过一个念头。
眼前的一切异常得眼熟。
这里是--苦庄?
宁瑢依手指下意识地用力,立马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做左半边脸传开,疼的她浑身一震。
她的脸真的在疼!顾不上虚弱,宁瑢依连滚带爬地摸到镜子前,就着月光,她看到了铜镜里那个少女。
因为还不曾被许给厉王,还不曾认清人心,还不曾放弃期盼亲情垂怜,所以此刻这张脸上还满是天真与傻气。
渐渐的,五官虽无变化,神色却愈于冷寂,眸子里的暖光被一层层冰雪覆盖包裹,变得阴暗噬人。
天真懦弱的少女不在。
五年后恶毒的魂魄取代了她。
唇角倏然勾了勾,宁瑢依冷漠地笑起来。
这一次的仇,她可以自己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