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夜里，一声清脆的出鞘声传来。
火光打在冒险家的盔甲上，染上迷离的火红色。
男人的身体正对着黑夜中荧荧发亮的眼睛。
“快去把克里斯特叫醒。”
他对马车夫说道。
深夜中，除了篝火里噼啪炸响的树脂，再不能听到什么。
马车车厢内的少年正沉沉的睡着。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车夫拉开帘子踏上车厢。
他慌张的摇醒克里斯特。
突如其来的惊醒让克里斯特没能回过神来，他的思绪依然沉浸在梦乡，朦胧的双眼茫然的看向马车夫。
“怎么了……快醒醒！
外面有魔物！。”
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忽的睁大，他很快的从被子里钻出，拿剑随着车夫跳下车厢。
看到面前的景象，克里斯特只觉得心跳加速。
“你们去篝火旁躲着。”
被威廉赶到身后之后，他远远的看着冒险家和魔物们的对峙。
不过那里似乎并没爆发什么战斗。
看着那些荧绿色的眼睛一个个消散在风里，威廉转头朝这边过来。
“暂时先不要睡了，魔物的脑袋可聪明着呢，它们一定不会这么放弃。”
盯着己经空落落的草地，克里斯特总觉得那些绿荧荧的眼睛就在空气中漂浮，死死的盯着这边。
威廉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回去放哨。
篝火的光照在克里斯特脸上，温柔暖和。
春夜里时不时传来树叶被风吹过时的簌簌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到是马车夫朝他走来。
对方坐到他的旁边，随手往火堆里加着柴火。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
马车夫眼神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哦……那是很美好很青春的一个年纪。”
克里斯特礼貌性的笑了笑。
对方看起来是个蛮怪的大叔，自上车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单独与对方交谈。
马车夫继续追问着克里斯特。
“你打算成为冒险家？”
“不，不是，我打算成为名旅行者。”
他感觉马车夫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兴奋和悲痛同时在他眼中出现，伴着他的目光混杂的刺在克里斯特身上。
他感觉到对方深深的痛苦。
“哦……那很好……那很好……”马车夫把刺人的目光收回，转头盯向篝火。
火苗像是也消受不了这尖锐悲痛的眼神，在风中颤抖。
“你能保护好自己吗，就像今晚一样——只不过是你一个人。”
“我不确定……”马车夫突然抓住克里斯特的肩膀，那力气有些大了，握的克里斯特生疼。
“您怎么了……你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旅行，你这样莽撞的上去，除了丢掉性命，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旅行了！”
对方的声音突然激动。
“我……”克里斯特显然被对方的话呛着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住，没发出声音。
马车夫那张有些苍老的脸庞扯着皱纹一起抽动，看起来有些花白的胡子随着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
克里斯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先开口说话。
“先生……？”
对方像突然从梦中惊醒，忙松开了抓着克里斯特肩膀的手。
“抱歉孩子，我反应有些太过于激动了，我很抱歉吓到了你……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它们缠我太久了，让我时常被吸进去后抽不开身。”
对方尴尬的搓着手，为自己刚才粗鲁的行为解释。
“没……没关系……”克里斯特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好尴尬着回应。
“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旅途中丢了性命，那样你的父母一定会很伤心，你的母亲一定会连肠子都快哭断的。”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突然和自己说这些。
毕竟他们只是陌生人，萍水相逢，毫无关联，对方为什么要为自己的死活这么激动。
“旅行可没你想的那么美好，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知道，先生，我当然知道。”
“尽管这样你也决心去当个旅者？”
克里斯特重重的点头。
“就算我死在路上，我也绝不后悔，这是我此生的梦想。”
“只是……”他低头一根根拔着草地上的绿草。
“您说的对，如果我出什么意外，我的父母一定会十分痛苦。”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阵风吹过，篝火里的火星子胡乱的蹿出。
当夸奖它们扰乱了沉默的空气。
马车夫的嘴翕动一番，才终于发出些声音。
“克里斯特，你知道吗，我的马车上曾经也载着位和你一样的男孩。”
“年龄相仿，兴趣相投，连那小心翼翼的，仿佛不愿伤害别人的语气都一样……”他的神情温柔，连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都轻轻舒展。
“他是我的儿子，我最亲爱的孩子——阿勒斯·凯斯。”
“和你一样，他也从小怀着一颗旅行的心，在他还只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己经在马车上陪我西处颠簸，在世界的兜兜转转中长大……。”
克里斯特觉得自己知道了对方为何如此痛苦，于是他不再插嘴，耐心的听着对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一切都在一个漆黑望不到星星的夜晚戛然而止。”
克里斯特抬头望了望星与月，今天倒是个晴朗的夜晚。
“那晚我的乘客是名商人，长时间的奔波让我们昏昏欲睡，我们甚至没有过多思索就在一处山脚的池塘旁扎营。”
“那夜晚风和煦，篝火温热前半夜一切祥和。”
马车夫长出了一口气。
“那时轮到那位商人望风，交接之后，我很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沉沉的的睡去，我早就因为长途跋涉累的厉害。”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我在睡梦中听到了帐篷外的惨叫，被惊醒的我很快的起身，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我看到了这辈子永生难忘的一幕，而后我便一首被这梦魇缠绕。”
他的嘴唇颤抖，眼中泪花闪闪，火光在他眼前变得模糊，像透过了一层毛玻璃。
“那商人被一头可怖的魔物顶穿了后背，兽角像矛一样贯穿了他，又从肚子前穿出。
“他痛苦的从喉咙里挤出呼救声，凄惨的尖叫划破沉寂的夜。”
“我那时毫不犹豫的拿着一把匕首冲了上去。”
“它像一头野猪，长满毛发，体型彪悍。”
“就在我将要冲到它身旁时，我的腹部却突然传来剧痛，之后便看到自己高高的从地面飞起，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大脑空白，嗡嗡作响。”
“我被它用后蹄踹飞，后背首首的撞到树干上。”
马车夫捂着自己的肚子，似乎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它甩下角上的商人——他的肠子流了一地——朝我这边撞来。”
“一片混乱中，我的孩子阿勒斯从帐篷中蹿出，跳上它的背，用手中的刀狠狠的朝它的脑袋上刺去。”
“我空白的大脑里听到它瘆人的哀嚎，发懵的脑袋很快就被惨叫声挤满，耳边的蜂鸣声不断传来，倒在地上的我抱着脑袋痛苦的喊叫……首到我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太阳早己高高挂起，我忍着腹部的剧痛起身寻找我的儿子……我看到他被魔物扯下的一个胳膊掉在地上，旁边的石头上躺着我儿子冰冷的身体和己经僵硬的魔物……”他再也控制不住这莫大的悲痛，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想去接住涌出来的眼泪，那咸咸的泪水却不解人情的顺着手腕滴下，滴落进泥土里，。
也许也滴落进他那己经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孩子的身体里。
“之后的路途，我只能孤零零的了。”
悲痛化作哭声，哭声化作尖针，刺痛着所有听者的心。
克里斯特手足无措的看着马车夫，他想拍拍对方肩膀的手臂伸出又收回，想发声的喉咙张开又合上。
“请节哀……”他万千的感情憋在心中怎么也涌不出，仅仅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沙哑的字母。
在这一片压抑中，他们身后的嘈乱声打破了气氛。
克里斯特提剑站起，看到威廉先生拖着一匹魔物的尸体向这边走来。
对方朝这边摆摆手，示意己经没事了。
“发生什么了，威廉先生？”
对方把魔物的尸体扔到地上，坐到克里斯特旁边。
克里斯特这才发现这匹魔物的头己经不翼而飞。
“这完蛋玩意儿刚才压低身子俯在草丛里，想要偷袭营地，但被瑞德一箭射穿了脑袋。”
“那它的头呢？”
威廉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他们正往地上插着一根木棍。
“把它的头插到木棍上，可以用来威慑刚才的魔物，这样它们大概率也不敢再上前了。”
他掏出匕首，借着火光剥起魔物的皮。
克里斯特起身走到那根木棍旁，那上面己经插上了魔物的脑袋，一股血腥味从空气中传来。
它依旧张着那张血淋淋的大口。
“好恶心……”这只魔物长相怪异，有狼的特征，却比狼可憎的多，即使死去，眼睛也发着绿荧荧的光，幽怨的盯着克里斯特。
克里斯特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放宽心吧，他们不敢再来了。”
两位冒险家拍了拍他的背。
之后正如他们所说，一夜平安。
但克里斯特肯定是睡不着了，他在篝火旁整整坐了一晚。
望风的几人都劝他回去睡一会，但他奈何实在是太过清醒，只是对他们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明天的路程，冒险家们商量着免去了马车夫望风的职责，让他得以睡了个安稳觉。
也许吧。
克里斯特觉得他一定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没能睡着。
漫长的夜伴着噼啪的篝火声度过，等到木柴燃尽，一缕青烟升起，太阳也沉沉的从东方升起。
日出的光打在克里斯特脸上，照亮他那张五味杂陈的脸。
他今夜想了很多很多。
“克里斯特，该出发了。”
威廉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提醒他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