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是一个很好的年纪,青春刚刚过半,三十还遥遥无期。
动车缓缓开出站台,人不多,芮晓葵坐在靠过道的这一侧。
靠窗的座位空着,车窗清明,窗外是五月的天空,年复一年的碧蓝如洗。
他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机正放着2014年世界杯半决赛的集锦,他只戴了一个蓝牙耳机,音量调得很低。
这时,一条有些泛白的牛仔裤出现在他面前,裤腿挽起,露出小腿浅白一截,脚上则是一双棕色的短帮马丁靴。
想必是靠窗那个座位的乘客来了。
“你好,麻烦借过一下。”有些清澈的女声。
芮晓葵抬起头,冲她微笑了一下就把小桌板收了。
大约是个同龄的二十几岁的姑娘,上身是件格子衬衣,在腰间打了个结。
长发长马尾梳了个斜刘海,没有化妆,只是耳朵上那一对圆耳环显得特别扎眼。
高铁二等座的座椅间隙对一米八零的他来说不算特别友好,更主要的是那姑娘正背着一个吉他包,一只手推着一个行李箱,因此芮晓葵只能站到过道上让她。
她半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就进去了,行李箱有点大,那姑娘一米六几,看着还有点瘦削。
芮晓葵就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抬行李。
她还是很简短地说了声,“谢谢,不用,我自己来。”
然后就很利落地把箱子放到了并不拥挤的行李架上。
芮晓葵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打开了那场匪夷所思的世界杯半决赛录像。
那姑娘似乎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的手机,然后就抱着吉他,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本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遇见的一个陌生人,只是她的气质和芮晓葵过去许多次出差遇到的那些陌生姑娘都不太一样。
她戴着一副张扬的大耳环,却好像是个很安静的人。
他觉得她身上好像缺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手机视频里,克洛泽禁区内接到穆勒的传球,打进了他的世界杯第十六粒进球……
这时候,窗边那个姑娘,好像又瞥了他的手机一眼。
……
动车很快到了瑞澜站,赶巧的是,邻座那个背吉他的姑娘也是在同站下车。
她推着行李箱一直快速地走在芮晓葵前面。
出站闸机滴了一声之后,流动着的熙攘人群很快就把她瘦削的背影淹没,消失不见了。
出站口的铁门外,老爹芮海涛手里提着两盒53度的青花汾,正站在几个石头隔离墩边上等他。
过完年之后到现在,算来父子两个也有小半年没有见面了。
芮爹一看见芮晓葵,就笑着把手里的酒扬了扬,“嘿,这儿,过来!”
芮晓葵也笑着跑过去,打趣道,“看样子地上跑的是干不过你那天上飞的,还是你快。”
说完他又把老爹手里的酒拿了过来,“哦,这回不灌我五粮液了,改这个了。”
趁空手,芮海涛理了理自己的衬衣领子,“不是你说的吗?五粮液你喝不惯,要喝山西的酒,走走走,先去把行李放了,芮总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说得好像我不会做饭似的。”
芮爹笑而不语,单手托了一下芮晓葵的背包,“狗子的,真重。”
芮晓葵说了句,“废话,吃饭的家伙都在里面。”
然后他从裤兜里把手机摸出来,叫了个滴滴。
芮爹是厂里的总工。
这次本来是和厂里的头头脑脑们去上海参加一个工业展的,只是展会一结束,他就给芮晓葵打了个电话,问了他结束出差回瑞澜的日期后,就自己买了张飞机票飞过来了。
老爹的衬衣一尘不染,腹部还是那样扁平,皮鞋依旧锃光瓦亮,就这一副玉树临风、十指不沾阳春水老帅哥的样子,却在生鲜区里和一群老头老太太挤在一起精挑细选着食材。
芮晓葵闻着这超市里混合了南方城市特有汗味的闷潮空气,看着老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妈妈去世已经十年了,他的头发也已从乌黑变得灰白,他还是一个人当着他的总工,当着别人嘴里的芮总,一直没有再娶。
“想啥呢?”芮爹回头喊了他一声,然后把一条杀好的鲤鱼扔进了购物车,“好雨还喜欢吃什么?”
芮晓葵撇撇嘴,“我就知道,芮总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这回过来,主要目的还是看舒好雨,着急忙慌地在电话里都要我赶快结束出差回瑞澜。”
“你老爹我不能看看你女朋友吗?”芮爹一巴掌轻拂在他脸上,“再说,人家今天答辩结束,是个重要日子。”
“你买这么多,她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可以剩着,你吃。”
芮晓葵辩解,“我也吃不完,芮总,我手里还有四个项目要做,后天又得出差。”
芮爹看着儿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招待小姑娘呢?难道两菜一汤就打发了?那我多没面子?”
芮晓葵无奈耸耸肩,“那你还得买半只鸡,买瓶藤椒油,弄点莴笋,她还喜欢吃椒麻鸡。”
“那行,”芮爹很高兴,“她喝酒吗?”
“不喝。”
“可乐总要喝吧?”
“要百事的。”
于是芮爹转身又领着他去了饮料区,芮晓葵本以为他要提一瓶1.5L装的,结果他拿了一整件330ml罐装的百事可乐。
“嗯,这个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可乐塞进了本来已经有点满当的购物车。
芮晓葵问,“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芮海涛反问,“你小子不喝吗?”
“喝。”
两人结了账,提着两大袋食材回了公寓。
老爹切菜的功夫很好,并不比他设计工艺线的水平差。
妈妈活着的时候就说,厂里会做菜的男人不少,像芮海涛这样又有技术又会做菜的男人那就凤毛麟角了。
所以,1996年的5月,厂办会计,厂花陈晓芳嫁给了仪表部技术员芮海涛,并于两年后生下了芮晓葵。
一室一厅的屋子里仿佛只有菜刀撞击菜板的声音。
芮晓葵则坐在一边帮芮爹择菜。
一如过去十年里的许多个晚饭时分一样。
“芮总,”芮晓葵说,“我怎么觉得,才小半年不见,你这次来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芮海涛切着莴笋条说,“变老了?放心,我距离爆金币给你还早着呢。”
芮晓葵抬头看了眼这位穿着围裙的老型男说道,“变得婆婆妈妈的。”
芮海涛手里的刀停了一下,也没有回头,“那还是变老了。”
说完,他又继续切起了他的莴笋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