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洗完,流朱就从外头欢欢喜喜跑进来,进门见陵容已经起身穿戴好不由得一愣。眼睛在陵容齐整的发髻上转了一圈,表情更是惊讶。
她家小姐除了梳梳头发挽一些样式简单的发髻之外,其余都是她和浣碧来动手。
此刻见陵容发髻规整妥帖,流朱不禁暗暗敬服,没想到这位远方小姐身边没人伺候也能如此得体。
想着,流朱脸上笑容愈发真诚,福了福身子道:“小主都起身了,小姐见您没带丫鬟使唤,便让奴婢过来看看,没成想您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是奴婢偷懒来晚了。”
陵容拾起桌上的帕子别在身侧,对于流朱的惊愣装作没发觉。
在家时她身边哪有什么人伺候,那边屋子那些人恨不得把她们母女踩进沟里,再吐上两口唾沫,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只是这么些年没自己挽过发髻到底有些生疏,就这么一个垂髻分肖都弄了许久。
陵容面上浅笑,“怎是你偷懒了呢,今儿不是要去姐姐房里听姑姑教导吗?我不与姐姐同处,便早些起来准备免得让大家久等。”
见她这般识大体,流朱对这位偏乡来的小主更是刮目相看,连忙上前扶着言语愈发亲近谦和。
“小主说的是,时候不早了,小主先去同小姐用膳吧,估摸着芳若也快到了。”
说罢,便扶着人走出房门往甄嬛的闺房走去。
甄远道虽是个文官,可居于京中宅院也是流水假山错落有致,十分赏心悦目。
穿过几道圆月拱门,路过几处花圃,俩人穿花渡柳便进了甄嬛的院子。
甫一进门,入眼便是满架子的书,成套的,零散的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甄正坐于书架前桌子右侧,一边品茶一边等人。
陵容进门朝她福了福身子,“给姐姐请安。”
甄嬛见她请安的动作轻盈优雅极为标准自带一股清冷不屈的气韵,不由得神情微滞,随即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扶起她,嗔怪道:“你我姐妹,动辄行礼问安岂不生疏了?”
陵容抬眸望她脸上笑意不减,语气不卑不亢,丝毫看不出那日在宫内被夏冬春刁难的怯懦。
“那妹妹就依姐姐所言,日后若是有不妥贴之处,还请姐姐勿怪。”
甄嬛又笑着嗔了她一眼,拉她坐下吩咐底下的人摆饭。
“妹妹昨日可好睡?”
陵容点头,“贵府客房十分舒适,妹妹睡得很好。”
说罢,就见浣碧奉上六安瓜片,陵容颔首致谢。
茶水清亮,青汤透绿,清爽爽的没有一丝浑浊,陵容浅啜一口点了点唇角。
甄嬛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见她气色上佳,又想起方才陵容得体的仪态,忍不住问道:“方才见妹妹行礼很是好看,可是自己在房里偷偷练过了?”
甄嬛言语俏皮,试探的话也说的像闺格女儿间的悄悄话一般随和。
一旁流朱跟浣碧也忍不住好奇。
是呢,陵容小主这几日却是大不一样,之前虽说是谨慎守礼但畏缩怯懦,今日一瞧反倒大方了许多,行礼也极为规范像是做过无数次。
陵容抬眸脸上有些被拆穿的尴尬。
宫中多年,这些规矩礼仪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想改都改不掉。
心中哀叹,陵容低头装作面上羞红。
“叫姐姐看出来了。妹妹虽不是甄府之人,可如今住在姐姐家中,一言一行难免会牵扯到府上,今日又是头回见宫中姑姑,妹妹昨日勤加练习,总不好了在外人面前落了甄府脸面。”
见她如此周全体贴,甄嬛心下高兴,心中那点若有若无的轻视不禁打消了几分,握着陵容的手又是一番亲热温软的话。
用完饭芳若恰在此时走来,给二人问了安,闲话几句便叙叙着开始讲起嫔妃规矩并紫禁城中几位要紧人物。
“再说说咱们当今皇上,是先帝爷的第四子,娶的是太后的表侄女乌拉那拉氏......”
说到纯元皇后,芳若眼睛不着痕迹在甄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瞬即便接着感叹。
虽是转瞬即逝的眼神,陵容还是捕捉到眼神微变,不动声色低头浅呷了口茶。
芳若是皇帝还是雍亲王时便伺候在侧,自是熟悉纯元皇后相貌,联想到上一世教导期间芳若对甄嬛总是更亲切尊敬些,陵容心中猜想便确定了几分。
芳若知道甄嬛是因何入选的。
前世甄嬛被皇后陷害,得知“莞莞类卿”的真相而出宫修行,不知这一世......
望向另一边的甄嬛,此刻正认真听着芳若说话,侧脸美好,眼神明亮还是一副未经风霜少女天真的模样。
陵容眼神暗了暗,甄嬛你是否真心待过我?
感受到她的目光,甄嬛转过头来,见她正眼神微有彷徨哀戚地望着她。
虽心下疑惑,可芳若正在训话,她不好动作太大,只能安抚地笑了笑。
陵容回过神还以同样笑容,目光转向芳若一张一合的口唇,思绪早已飘远。
应是有的姐姐,收留之情,帮扶之恩,薨世时姐姐也曾为我伤怀过吧……
“我听说当今皇后是庶出?”
浣碧突然出声引得陵容望过去。
视线在浣碧眉眼流转,陵容心中陡然一惊,前世她初得圣恩时的那些刻薄不屑突然有了答案。
芳若闻言虽无怪罪却也不客气,微有不满看了浣碧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有福之人是不分嫡庶的。”
甄嬛轻轻瞥浣碧一眼,怪责之意十分柔缓。
浣碧见状,这才脸色微红遮了遮嘴,“奴婢失言了。”
午膳时,陵容与甄嬛同桌用膳。
桌上摆了鲜炒时蔬、茄汁鱼卷、流沙红豆卷、清炖狮子头、如意饼、桂花糕还有一味燕窝红枣枸杞汤羹。
浣碧与流朱侍奉在侧。
“妹妹可是没胃口?”甄嬛见她久不动筷,命浣碧盛了碗燕窝放在她跟前儿,“这羹配的枸杞红枣炖的最补气色,妹妹尝尝。”
陵容接过道了谢,“劳姐姐关心,就是有些想念家中母亲了。”
甄嬛闻言,脸上浮现几分疼惜,“妹妹母家远在千里之外,路途遥远妹妹入选当日又……不过妹妹安心,现如今咱们相识,只当是亲姊妹。”
流朱活泼也赶忙安慰:“安小主入宫夫人脸上自是有光,他日小主荣获圣恩夫人也会为小主高兴的。现下虽不能日日相见,可今日姑姑不是说妃嫔怀孕八个月时,母亲可入宫陪伴至生产?小主福气深厚自会得偿所愿。”
瞧着流朱可爱的面庞,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姨娘的几个孩子,母亲在灯下给那几个孩子绣衣帽鞋袜的样子在眼前渐渐浮现。
那时母亲的眼睛已然不济,给小娃娃做衣服更得仔细,针脚要密,母亲手上没一块好地方,新伤旧伤摞在一起变成了厚厚的刺茧,最后针都扎不透。
她时常劝母亲,姨娘的孩子又没有养在正室名下,平日里还总是占她们开销吃食,为何要给他们绣?
母亲却说,她父亲还只是县丞俸禄微薄,能省一些是一些。
想到自己凉薄无情的父亲,最后因贪污被处死……
在宫中生存即使母家再不济也算是依靠,更何况母亲总是钟情于父亲的。
想到此陵容放下羹,抬眸问道:“姐姐,可否借纸笔墨一用?我想给母亲写封信。”
甄嬛不疑有他,浅笑应下:“先用膳,等用完膳我便借予你。”
入宫前一夜,陵容将两封信笺交予萧姨娘请她捎回松阳,并耳提面命嘱咐其中一封定要交到父亲手上。
萧姨娘自是连连应答,含泪嘱咐她保全自身,莫要为了争气得罪贵人。
入了宫,她还是被分到了原先延禧宫那个冬冷夏热的西偏殿。
宝鹃早就守在门口,见陵容只身一人前来,身边并无带服侍之人,不禁面露喜色殷勤地从台阶上下来问安。
陵容只微微点头命她起来。
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了一道骄横的声音。
“你居然也能入宫?”
陵容回头,便瞧见夏常在一身嫩绿色的宫装,更衬得她越发娇艳明媚,行动间却步步生风一点也瞧不出世家淑女的样子。
花盆底走起来本就是要小心,重在弱柳扶风体态婀娜要耳珠不动,而夏常在却走出了势如破竹的气势。
陵容深深行了屈膝礼,“夏常在万安。”
夏冬春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白眼一翻,上下打量她穿着口中轻嗤:“不过是个答应吧。”
陵容又福了福身子,“姐姐好眼力,妹妹没有姐姐那般好的出身,能荣封答应已经是抬举。如今与姐姐同住一宫,日后还要姐姐多提点照拂才是,妹妹在此先谢过。”
说着,又是一礼。
夏冬春本想借此嘲讽一番,谁知陵容竟十分顺从,叽里咕噜一顿感谢之语她又挑不出错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最后只能狠狠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甩着帕子领着宫女回宫了。
宝鹃看着陵容游刃有余对付夏冬春刁难,不禁有些惊讶。
不过是新进宫的答应,面对这种情形居然应答得体,不容小觑。
想着,宝鹃堆起笑容走上前扶着陵容,往宫室内走,“小主,进宫瞧瞧可还满意?奴婢已收拾好,内务府把小主的包袱先送到了。”
陵容侧头见她隐隐着邀功的神情,只是点点头,没多言语。
宝鹃见陵容没有任何赏赐之意,面上有些失望。
陵容看在眼里不禁哀叹。
为何前世这些微末之处她从未发现?
心有不喜却也没表露出来,任由宝鹃扶着她往里走。
素简的偏殿统共三间,最北边是一间稍大的寝殿,靠北墙装了宽敞的床榻,床榻连接着暖炕,暖炕朝东的墙上开了一扇大窗户,早晨日头短,屋子根本晒不透总是阴冷。
中间是正厅简单设了圆桌,若是敞开门外头什么光景瞧得十分清楚,桌上铺着流苏花开富贵桌布上头摆了沏好的热茶和一些果子。
剩下南边一间,靠南墙是一张铁力木雕花架子床,上头装饰着粉色的绫幔和一些香囊,北边靠墙是一人高的乌木刻花衣柜,南边窗棂下设了一张红木四角小梳妆台,上头盖着绣出水芙蓉的帘子。
陵容打量着周遭,不由得感叹果然人是会变的,前世刚入宫时她可觉得一切都奢华无比,可现在只觉得简陋。
宝鹃对自己收拾的屋子很是满意,但见陵容面色平静,还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的住处,开口安慰道:“小主您瞧,咱们乐道堂地方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也很是精致呢。”
陵容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确实。”